京都

　　今年，張華突然開始走法律程序。
　　因為熱心人的提醒，張華女兒在網上註意到了北京律師王甫，“覺得他是為老百姓打抱不平的”，因此幾經輾轉找到了王甫，並送上自己的案件材料。
　　王甫律師看完案件材料後，決定為張華家代理申訴。
　　對於張華而言，也到了一個思變的時候。他一直上訪都沒有結果，還有一次在法院門口被人打了，有些灰心的他，覺得北京律師也許是一種“解決方案”。
　　早報記者 李雲芳 發自吉林安圖
　　對於北京律師王甫的到來，吉林安圖縣縣委書記季寧很歡迎，“你來好啊，你來是幫助我們啊”。
　　但王甫不是來“幫助”政府，而是要“幫助”一直與政府“作對”的上訪專業戶張華。
　　16年前，張華妻子被打成重傷，張華因對該案判決不服，又認為安圖縣司法部門不作為，十餘年來持續到縣、州、省和北京上訪400多次。
　　而在安圖官方眼裡，張華一門心思認準了上訪甚至鬧訪、纏訪，從不肯走法律程序，導致問題成了一個死結。
　　直到今年年初，上訪無果的張華請來了北京律師，雙方纔在法律層面上實現了“對接”。
　　對於張華來說，請來一個專門“為老百姓打抱不平”的北京律師，才能夠“對抗”安圖縣不作為的司法部門。
　　對於安圖縣來說，張華找了北京律師，就走上了法律渠道，其問題也有瞭解決的可能。因此季寧才會覺得王甫到來也是在幫助當地政府。
　　11月13日，季寧召集安圖縣政法委、公檢法、信訪等部門的負責人，就張華妻子被打傷一案，與其律師王甫碰頭交換了意見。安圖縣法院負責人表示，該院審委會正在審查王甫律師提交的《刑事申辯書》，尚未作出能否再審的決定。
　　碰頭會後，法院和王甫律師約定再見面詳談，季寧特別囑咐王甫，“你儘管問，千萬別客氣啊，你這是幫助我們”。
　　“去年一年幾乎沒在家”
　　張華的頻頻上訪，緣於16年前的一起衝突。
　　1997年，吉林省安圖縣松江鎮永豐村村民張華一家在原址翻建新房。9月12日，三道鄉建房辦工作人員崔茂江與三道鄉土地所所長崔茂清、臨時工管培軍，來檢查劉玉芬家的建房用地手續，並與張華家人發生衝突。在張華一家人和三道鄉來人的這場混戰中，張華妻子劉玉芬被打成重傷（脾摘除）。
　　事件升級成了一場刑事案件，但劉玉芬究竟被誰打傷，卻成為雙方爭議的一個焦點。
　　張華、劉玉芬和女兒都認為，是管培軍和崔茂江一起毆打所致，而參與對打的另一方三道鄉的三個人則認為，與劉玉芬對打的只有管培軍一人。
　　公安機關的審查起訴意見書，最後只將管培軍一人列為嫌疑人。
　　案件在安圖縣法院一審判決後，因對兩次判決中沒有追究崔茂江刑事責任和賠償數額不滿，劉玉芬兩次上訴，延邊州中級法院也兩次發回安圖法院重審。
　　安圖縣法院第三次開庭時，將該案的刑事部分拆分出來先行審理，管培軍因故意傷害罪被判有期徒刑三年，緩刑四年。
　　這次的判決結果，與前兩次判決的刑事結果一模一樣，但由於沒有了民事部分，張華失去了上訴權，檢方又未抗訴，因此這份判決（下稱87號判決）就成為持續至今的有效判決。
　　張華自此走上了上訪之路，先後向安圖縣公安局、檢察院、法院、政府、人大、縣委等相關部門信訪控告300多次，向延邊州、吉林省、全國各級檢察院、法院、政府、人大、信訪局信訪100多次，合計信訪控告400餘次。
　　張華向早報記者詳細列舉了去年的上訪過程：3趟中南海，2趟全國人大，2次國務院信訪接待處，國家信訪局、最高法、最高檢各1次，還有一次是聯合國開發計劃署駐華代表處。
　　“去年一年幾乎都沒在家”，張華略帶誇張地說，自己一直在要求撤銷87號判決，再審此案，“（法院）一直不立案，我就只能上訪嘍。”
　　張華女兒說，父親經常去安圖縣檢察院、法院遞交材料，但對方總是說證據不足，後來乾脆就不給回覆了，“就好像一堵牆，我們怎麼也抗衡不過去，因為地位不平等。”
　　縣委書記最熟的上訪戶
　　據安圖縣政法委書記樸建龍介紹，張華去年6月才到政法委上訪，政法委當即聯繫了安圖縣法院，讓張華到安圖縣法院去，但“張華沒去，繼續上訪，越級到北京上訪”。
　　去年8月，安圖縣政法委決定由政法委紀工委書記牽頭，抽調公安、檢察院人員，成立聯合調查組，進行全面複查。
　　去年11月，縣政法委要求安圖法院重新覆核審查，並通知張華到法院提起刑事申訴，“但張華沒有去法院申訴，還是在上訪。”
　　楊均良於2010年調到安圖縣法院立案庭，負責信訪接待。2012年年初，他第一次接待張華，但張反映的都是其他案件的問題。
　　楊均良說，張華起初不和他嘮妻子被打傷一案，直到去政法委上訪後，才“正兒八經”地嘮這個案子，稱判錯了。
　　楊讓他走程序，“你對哪個判決、哪個調解不服，你提出理由，寫個申訴書”。但無論是對案件的刑事部分，還是賠償部分，張華一直沒走程序。
　　很多時候，張華直接找縣委書記季寧反映問題。
　　季寧說，當安圖縣委書記三年時間，接觸最多的信訪人就是張華，“說心裡話，張華的案子讓我很頭疼”。
　　之所以頭疼，是因為張華法律觀念不強，不走法律渠道，就走上訪渠道，“你找我縣委書記、去北京信訪也解決不了啊，還得通過法院來解決。”
　　季寧感慨，如果張華不轉變觀念，這個信訪問題就解決不了。
　　張華信訪案，由安圖縣政法委書記樸建龍“承包”解決，但卻一直未能化解息訪，季寧說自己經常批評樸建龍，“你承包的案子為啥解決不了，但樸書記也很委屈，說一直在協調這事。”
　　互不信任的溝通
　　張華對安圖縣的司法部門有著深深的不信任感。
　　王甫律師在《刑事申訴狀》中寫道，張華妻子被打傷當日，安圖縣公安局對該案立案登記，案發3天后，在劉玉芬、張華及其女兒張萍尚未接受公安機關任何詢問，案發現場的其他證人也未接受過任何調查的情況下，安圖縣公安局便填報刑事案件破案報告表，並拒絕抓捕任何犯罪嫌疑人。
　　張華向延邊州相關部門控告後，安圖縣檢察院才向安圖縣公安局發出立案通知書，安圖縣公安局才繼續展開刑事偵查。
　　張華說，1998年，該案第一次開庭，張華提供了數名目擊證人的自書證言，證明崔茂江曾參與毆打劉玉芬。但檢察院再次調查的結果卻是，張華所提供的證人均陳述自己沒看清打架過程。
　　張華懷疑所有證人接受詢問時受到了有關部門和人員的不當干預。
　　張華表示，1999年，張華妻子被打傷一案在安圖縣法院第三次一審開庭審理，法院將案件刑事和民事部分拆開審理。
　　王甫律師在卷宗中發現的一份《工作記事》解釋稱，安圖縣法院於開庭前兩天電話通知張華所在村村長李玉善，讓其轉告張華出庭參加審理。但審理當日，張華來電話稱感冒了，不能到庭，故本案刑事部分先開庭。
　　11月12日，張華對早報記者說，當時不可能給法院人員打電話，因為當時該村沒有電話，他家裡甚至沒通電。此外，該村並沒有人叫李玉善。
　　王甫律師指責是安圖縣法院故意捏造了這份文件，目的就是將該案的刑事部分和民事部分拆開，單獨審理刑事部分，從而達到“剝奪”當事人上訴權的目的。
　　張華與安圖縣司法部門之間的不信任感一直延續至今，在這種背景下，雙方的溝通也變成了大問題。
　　張華稱，案件中有兩個關鍵證人的證言系偽證，這一點安圖縣政法委副書記李在秋、法院立案庭庭長楊均良也向他口頭確認了。
　　但早報記者向李在秋和楊均良求證時，二人均否認對張華說過這樣的話，“沒有說過偽證，不可能說偽證”。
　　而對於安圖縣政法委、法院屢次讓走程序、提交申訴書的說法，張華也予以否認，稱自己上訪但一直沒有得到答覆，“欺人唄，（他們意思是）我就不給你這麼辦，你怎樣吧？”
　　北京律師成“解決方案”
　　今年，張華突然開始走法律程序。
　　因為熱心人的提醒，張華女兒在網上註意到了北京律師王甫，“覺得他是為老百姓打抱不平的”，因此幾經輾轉找到了王甫，並送上自己的案件材料。
　　王甫律師看完案件材料後，決定為張華家代理申訴。
　　對於張華而言，也到了一個思變的時候。他一直上訪都沒有結果，還有一次在法院門口被人打了，有些灰心的他，覺得請北京律師也許是一種“解決方案”。
　　縣委書記季寧支持張華找律師，哪怕是北京律師。他覺得，張華走上了法律渠道，問題就有瞭解決的可能。
　　今年7月，王甫到安圖縣法院遞交《刑事申訴狀》。當天，季寧和政法委書記樸建龍約王甫見了一面，王甫也向他們提供了一份《再審意見書》，解釋了為何該案應該啟動再審。
　　但季寧從安圖縣政法系統得到的反饋卻是證據不足，不能啟動再審，“想聽聽專家意見”的季寧，建議王甫律師請一批法律專家來進行研討。
　　囿於費用高昂，王甫律師並未邀請專家，只是邀請了幾家媒體過來。
　　11月13日，安圖縣委大樓的會議室里，在安圖縣委書記季寧的組織和主持下，政法委書記樸建龍，以及公檢法、信訪局的領導全部出席，與王甫律師碰面交流意見，多家媒體記者則列席旁聽。
　　季寧將這場會議定名為“涉訪涉訴案件分析會”，並強調自己並非干預司法，而是從信訪維穩的角度來進行協調。
　　分析會上，檢察院通報了對張華案的複查結論：經過重新複查被告人口供、被害人陳述和證人證言，87號判決認定管培軍犯罪事實清楚，證據充分，而認定崔茂江則證據不足。
　　也就是說，張華要求追究崔茂江刑事責任的訴求並不成立。
　　安圖縣法院和律師王甫就一些法律細節互相交換了意見。雖然分歧很大，但王甫覺得“呈現了各自的觀點”。
　　季寧總結稱，分析會的焦點就在於該案夠不夠再審條件。他希望安圖縣法院和王甫律師再多碰面交流觀點，各自提供更有力的證據和理由，以確定能否再審，“如果再審啟動，安圖縣公檢法全力配合；如果不能再審，要有充分理由，得用一百個理由說服張華，讓他明白，再信訪也沒啥意思了。”
　　季寧還試圖消除張華和王甫的不信任感，他保證該案裡面沒有人情，“百分之百地說，在解決此訴訟案件中，沒有任何阻力，沒有任何人說情，公檢法都不是當時的人了”。
　　季寧還強調，和律師王甫目標一致，當地也想徹底解決張華的事情，“法院院長更想解決，（張華）天天找他，更鬧心。”
　　張華如今訴諸法律這個武器，季寧一再感慨“這個不容易”。他不停地感謝各個中間人，“從這個角度，我非常感謝王甫律師，再次感謝。”　　（原標題：“上訪專業戶”請來北京律師）